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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季苏湖(神州观览)

李元胜
2019年01月26日10:12 | 来源:人民网-人民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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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苏湖林区。
  佐连江摄

  野生球兰在半空中开花。
  李元胜摄

  一

  虽然有思想准备,在进入苏湖国有林区的时候,我还是被彻底震撼了:就在距云南省勐海县城只有半小时车程的地方,经过帕宫村,不一会就进入了参天古树组成的浩瀚林海。

  此时,正是黄昏,夕阳给远方的山峦刷上一层金色,而我们身处的地方,只有寥寥几组穿过密集树叶的阳光,像斜倚着大树们的梯子,暮色已开始填充整个树林,一切美丽又寂寥,像一个空荡荡的剧场,像演出中间那种短暂的安静。它们那布满斑痕的树干,优雅如舞蹈的树枝,都好像充满了故事。

  我迫不及待地换上轻便的背包,从苏湖管护所走出来,我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要融入到这片意外的美景中去。我走着,头顶交替出现着两种天空:蓝天白云的天空和天鹅绒般的枝叶天空。

  这里的每一棵树都堪称一座生命的纪念碑,每一棵都拥有近乎奢侈的空间。这些大树尽最大可能地舒展着它们巨大的树冠。但是这些独自拥有天空的大树,并不吝啬,它们的树干为无数弱小的植物提供了舞台。有些树就是一个微型的植物园,在一棵树干上,从高级的被子植物到原始的苔藓的植物竟多达三十多种。这些寄生的附生的或者只是缠绕而上的藤本植物,让大树看上去飘飘若有仙气。

  正在发呆,苏湖管护站的站长老王陪着老佐、老赵已经走出来,要带我们去逛逛。管护站是一个空旷的大院子,有围墙,如果要进行灯诱,为了避雨,只好把灯挂在车棚里。我推敲了一下,灯本来就挂在棚下,还有围墙挡光,感觉不算非常好的地方,也想到处看看,有没有别的更好的灯诱点。

  我们沿着林间大道往前走,看到的东西和刚才又截然不同。我刚才是一直仰着脸一棵一棵地看大树,或者在大树的间隙里看夕照下的远山。这一次,在老王的提醒下,我们又低头看看林荫下的草丛或乱石,这一看,也不得了,还没走上百米,已经看到几十种蘑菇,对我来说,绝大多数都是没见过的。

  老王指给我们看,能吃的有肥硕的颜色多变的奶浆菌,有丑丑的黑喇叭菌,有成堆的扫把菌。比这三种菌好看的菌太多了:有的举着深红色小伞,茎如铁丝;有的浅白色,似乎是半透明的,像海里的水母;也有的身材高挑,白伞,茎上还有蕾丝样的裙边……要是时间够,我真想用一个整天,慢慢拍这个美丽、神秘的大家族。

  晚饭前,我就把诱虫的灯挂好了。利用昆虫的趋光性,灯诱能高效地帮助我进行昆虫调查。晚上7点多,天色仍未完全暗下来。我干脆提着相机,独自走出去,用手电筒看看林子里有些什么动静。这一看,看出了这片林子的特点。为了让大树们有更好的生存环境,这里进行了我从未见过的森林保养,大树的病枝全部锯掉,林下的灌木也被清理,只剩下草丛。

  晚上9点,一只大蛾翩翩而来,虽困于灯光,却不遗余力地围绕着我们飞个不停。待它稍稍安静,我看清楚了,原来是一只大蚕蛾,后翅有一对漂亮而醒目的眼斑,酷似猫头鹰锐利的眼睛。我让远在重庆的朋友们查一下,原来是黄猫鸮目大蚕蛾,在大蚕蛾家族中,算是比较少见的,据说全国的标本很少,雌性的更少。这个时段来的,正是雌性,雄性要凌晨才来。我们提心吊胆地盯着这只精力过剩的雌性黄猫鸮目大蚕蛾,怕它飞一会儿干脆飞走,怕它扑腾得太厉害,把自己的翅膀弄残。整整半小时后,它才安静下来,停在灯光旁的树桩上。其实,还不能说是真正的安静,它优美的翅膀仍在战栗,仿佛感觉到陌生的危险。

  这个时候,又一只黄猫鸮目大蚕蛾飞来,接着一只又一只,有整整五只。在苏湖林区,这个珍稀大蚕蛾,竟能一下子来五只,真是给我一个下马威。除了大蚕蛾,其他蛾类也来了很多,很多都耐看,其中的鬼脸天蛾,一直深受昆虫爱好者的关注。

  10点之后,甲虫开始出现。我先注意到的是一只硕大的雄性中华奥锹,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观赏甲虫,同时,也进了“三有名录”(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、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,由国务院野生动物行政主管部门制定并公布)。中华奥锹雄性多型,除鞘翅外缘呈红色或橙红色外,全身黑色,看起来非常酷。

  然后,飞来一只罕见的甲虫,雌性的三栉牛。三栉牛科昆虫我国只有两属五种,它们有着强大的前钳,很容易被误认为天牛。传说中,三栉牛都是暴脾气,这只雌性也不例外,只见它怒气冲冲在地上左冲右突,一言不合就振翅起飞,碰到什么就把一对大钳戳过去。后来,我的朋友鉴定为威氏王三栉牛,也就是甲虫爱好者们戏称的“云南王”,既然是雌性,应该称为“云南王后”吧。

  二

  经我的申请,管护站同意了我和同行的老赵第二天起参加护林员的日常巡山。巡山是不考虑天气的,风雨无阻,为安全起见,护林员并不单独行动,他们会组成小组,每天以不同的线路在茫茫林海里穿行。由于惯在山里行走,我并不担心自己的体力,只担心护林员走得快,而我习惯慢慢观察,这样会跟不上他们的速度。

  早上起来,天色有点灰暗,感觉附近已在下雨,吹过来的风,湿漉漉的,仿佛空中挂满小水珠,但因为很小,并不至于坠落,而是随风飘来飘去。我想了一个主意,笨鸟先飞,不对,应该是慢鸟先飞。

  在仔细问清楚线路后,我和老赵先行出发了。这样的时间差,可以让我们的徒步稍微从容点。我们缓缓走着,雨雾中的林子,美得让人心生欢喜。一条土路领着我们蜿蜒向前,两边的树各有优美姿态,但有一点是统一的,就是它们都长满了各种附生植物,像穿上了风格不同的蓑衣。在一个空旷的地方,我们停了下来。这里,碗口粗的血藤凌空纵横,像有一位隐身的武林高手,把无数巨藤掷向四面八方。见过独木成林,还真没见过独藤成林。

  老赵看上去比我还喜欢林子,好多树他都要走近欣赏,有时还捡起它们的落叶或种子细细观察。他一边走一边感叹,兰花太多了,石斛太多了。兰科植物中,我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是石斛,家里也种了十多个种类,视为宝贝日日呵护。但苏湖林区的石斛,却举目皆是。

  这时,两位女护林员和一位男护林员王长生组成的小组追上了我们。走着走着,发现其实他们的行进,远比我想象的缓慢。因为他们并不专心走路,而是东张西望,发现有什么情况就会走过去观察,林子里的树虽然多,他们却熟悉得像家人,哪棵树上有什么藤,哪棵树空心了,一清二楚。

  我不失时机地一路向他们打听蘑菇的名字,一边用相机作记录。女护林员,都是中年人,一位傣族,一位汉族。傣族的叫玉拉远,只是微笑,话很少。汉族的叫姚云湘,性格活泼,一肚子有趣的话。昨晚,还在灯诱的时候,她就好奇地围观很久,不时抓了我们不感兴趣的虫子说要去喂鸡,语气像是要去喂喜欢得不得了的宠物。

  问着问着,发现一个问题。好多蘑菇,姚云湘都说的一个名字:脚蹬菌。刚开始,我还以为是一大类菌的名字。后来,发现一种马勃以及一种叫辣菌的,她也称为脚蹬菌。我们便要求她详细讲一下脚蹬菌的范围。她停下脚步,提起脚在空中蹬了一下,然后还配合着翻了一下白眼,说:“吃了它们,脚一蹬就死了,所以叫脚蹬菌。”

  我们哈哈一笑,只好换话题,聊他们的日常巡山,这才发现,他们的装备还很现代化。每人有一台定位手机,林业系统可以随时查到每个护林员的具体位置、巡山时间,一方面保障了护林员的安全,另一方面,谁想在时间线路上偷个懒也是不行的。

  中午12点,我们走到折返点。因为要去看几棵他们关注的树,我们放弃了大路,拐进了树林。从这开始的行进就非常艰难,这是一个很陡的下坡,每一步都得十分小心。到达一棵他们要观察的大树时,我已经浑身是汗。这棵树足足有三十米高,比周围的树高出一截,但是它的下半部分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树皮,而且有一个大黑窟窿。护林员说它实际上已经被掏空,全靠剩下的部分强撑着。他们评估完,我们继续前进。为安全起见,我收起相机,专心对付这段山路。最后出林子的时候,是一个约三人高的悬崖,好在有很多结实修长的灌木,可以作为天然的绳降的材料。我们保持距离,一个一个地抓紧灌木,慢慢把自己放下去。这个过程中,我插在背包里的伞掉出来,都没有人发现,大家都注意彼此的安全去了。

  大约下午2点,我们回到管护站,结束当天的巡山工作。虽然腿有点累,但仍感觉不太过瘾,苏湖林区的树林实在太丰富太美妙了,半日之行,算不上饱览。

  黄昏时,我们忍不住又往林子里走。这次,老赵挑的是视野开阔的一条路。走着走着,发现我们来到了山脊的一侧,左为深涧,右为密林。

  山坡从山脊急下到山涧,再缓缓升起,形成又一个山峦。在这个壮观的起伏过程中,森林从未缺席,它们也在随着坡度起伏着。夕阳下,有落差、有起伏的林象层次分明,小点的树缩在一起变成油画中模糊的色块,直立的大树显露挺拔的身形,夕阳斜照,逆光看过去,占得好位置的树木都被勾出金边。隔着几层这样的山峦,远远的岚影里,浮现出建筑和街道,那里就是勐海县城。

  一边看风景,一边欣赏着身边大树上的各种兰科植物,我们走得轻松而愉快。在一棵树上,我发现有一株藤本植物,似有星星点点的花,跑过去仰着脸一看,不由惊喜地叫起来:野生的球兰!球兰是萝藦科球兰属植物,是近年来园艺爱好者偏爱的新宠,其花如球,精致剔透。眼前的球兰虽然没有家里种的那么肥嫩,甚至花也没有形成球形,但在这山崖边的树上,斜伸出几枝,无限自在又占尽风光,别有一种骄傲的美。

  晚上,空空的院里,我一个人在灯下独坐,除了虫鸣,就只听得到摩托车从院外驰过。我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轰鸣声,但奇怪的是,这一声是擦着我的耳畔飞过去的。我站了起来,这不是摩托车吧?这时,一个沉闷的摔落声,在离我不远处的地面传来。我坐着的地方有点逆光,眯着眼一看,一只大甲虫仰面照天地睡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凑过去一看,只见它的前足竟然像两根长柄镰刀,远远地向前伸出,我的心跳立即有点加速了。以我的记忆,有这样夸张前足的甲虫,再结合整个身体长度来看,只有两个种:阳彩臂金龟、格彩臂金龟,臂金龟属的另外五个种都要小一号。我尽量镇定地把它小心地翻过来,它鞘翅上那神秘的黄褐色斑点立即进入我的眼帘。没悬念了,这是一只格彩臂金龟。

  多年来,格彩臂金龟一直是全球昆虫收藏家们一个分量很重的收藏目标,它体形巨大,长臂飘逸,色彩艳丽,观赏价值极高。由于种群数下降得厉害,早就被定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。格彩臂金龟幼虫藏身于腐木中,羽化后并不急于出来,而是待在原地蛰伏一个月,才出来寻找交配机会,雄虫的一对大镰刀,并非掠食所用(它们饿了会食用树汁),而是交配时锁定雌虫而用。当然,这结合了力量和美感的前足,也是吸引异性的利器。

  现在,巨大的格彩臂金龟就在我的手里,这梦幻般的时刻让我大呼小叫起来。

  本版制图:蔡华伟


  《 人民日报 》( 2019年01月26日 08 版)
(责编:张桂贵、曹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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