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为茶骨 雾为茶魂——茶是家乡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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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为茶骨,雾为茶魂。
茶贵春早。清明至谷雨,是家乡云雾茶采收的黄金时节。这二十天左右的茶谓之“明前茶”或“谷雨茶”,一天一个味。
家乡有二十五万余亩茶园。身在现场,才能真正体会茶山的壮观——这是连山连水的翻涌,接天接地的浪漫。“二月山家谷雨天,半坡芳茗露华鲜。”春林初盛,漫山的茶树吐绿,纤毫未染,通透深邃。一条条茶带随着山势蜿蜒,一条有一条的风景,一带有一带的韵味。层层叠叠的曲线间,采茶人似天女散花,没有队形,没有组合,看似随意,却又是那样和谐自然。她们身挎不同的篮子或提篓,双手在翠绿的嫩叶上翻飞。
老屋位于一个小山村,千山环野立,一水抱村流,翠竹满崖,树木成林。这阵子三嫂每天天蒙蒙亮就上山了。我回老家体验提筐摘茶的乐趣时,三嫂已将满满一背篓茶叶搁在厅堂里。阳光透过晨雾,一缕缕地洒进厅堂,满脸汗珠的她立住休息一会,就躬身把茶叶倾倒在篾晒垫上,摊匀开来,一边又细细把其中的老叶和碎枝拣起丢掉。
“肥壮嫩绿的芽子,成片成片的呢!”三嫂立起身,嘟哝这么一句。“真正的无公害,只是人手不够,兄弟回来的真是时候,我们上山吧。”三嫂笑着招呼我。
“雾锁千树茶,云开万壑葱。”我们村里的茶园不规则分布在几个山坡山岗上,经过祖辈汗水的浸泡,多年代谢,酝酿出赏心悦目的模样。清明前后,晴雨交替,山坡上积蓄了一冬养分的茶芽,焕发活力。一片片小小的葳蕤,存储着春光,或清朗明洁,或云雾缭绕。大自然馈赠的阳光和雨露,封存在一枚枚圆润饱满的茶芽里。云雾茶,山泉冲泡,汤色透亮,醇厚甘甜。
采茶、晾茶、炒茶、卖茶,茶香升腾,由此及彼,湾湾相连,随风千万里。记忆里,茶叶是当地庄稼人收入的主要来源,小孩的学杂费、家庭的开支皆巴望在茶叶上。一到采茶季节,村里一派繁忙,茶园里到处晃动着采茶人的身影。起早摸黑的采茶人,脸被太阳晒得通红,手被叶汁染得乌黑,但她们把脆亮的歌声留在了茶山上:“温泉泡开绿春蕊,翩翩起舞味道佳。淡淡茗香醉远客,浓浓深情敬爹妈。”歌声如溪水般清澈透亮,在高低浓密的茶树中,冲过来,撞过去,有一种生命原始的力量,荡人心魄。
午饭过后,东边晴空万里,西边一片乌云,衔来一阵雨。三哥说,该炒茶了吧。三嫂便忙着收拾了碗筷,洗刷铁锅。灶膛里火烧得很旺,铁锅热烫起来,就把茶草倒入。三哥双手不断翻动着茶草,传来茶草爆响噼啪的声音,待到叶质如绵、清香初露,三哥让它们起锅,放到簸箕里,不停地揉捻,茶草成条后方由三嫂摊放到火塘上的竹罩子里烘烤。如此反复两次,至细秀卷曲,白毫显露,茶叶才幽香沁鼻。
傍晚时分,三嫂端坐在庭院,将做好了的成茶置于簸箕里摊凉,再次拣去非茶杂物、茶梗。然后挑选条索均匀的茶叶分装到锡箔袋里,一溜地排过去,像整齐的城垛,颇有成就感。看我入神的样子,三嫂说:“兄弟,你来一杯啊!”
我抓起一小撮茶叶放到洁净的玻璃杯里,开水冲下,茶叶升腾。细啜轻品,入口亲和,舌上粒粒滚动,滑润清甜,儿时那摄人心魂的栗香顺喉而入,让人通体舒畅。我脱口说:“好茶啊!一点也不比名茶差。”三嫂答道:“是啊,纯天然的呢。”接着说:“成片成片肥壮嫩绿的芽子啊!”
半个多月茶叶采摘,三嫂显得有些疲惫。三哥叫三嫂不要太累。他说,精准扶贫这几年,村里分了一块茶园给他家,采摘的茶草大部分卖给了茶商,吃“茶叶饭”就足够。但三嫂闲不住:“总是靠扶持像什么话?得攒点小钱找机会生大钱。”
吃罢晚饭,我准备回城,三嫂递给我一包茶叶,笑着对我说:“这是给你的!”我接过来,茶叶似乎还有炭火的余温,让人暖心暖肺,入骨入髓。
“香飘千里外,味酽一杯中。”看到哥嫂们今日的生活光景,喝过家乡的茶,我感到,血液里有了新的重量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19年03月11日 20 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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